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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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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來人,備轎。”

在一片寂靜中,葉夫人的話語落地有聲。

“……夫人,咱,咱這是去哪兒啊?”管家磕磕巴巴地問道。

“東西從哪兒送來,就送回哪兒去,誰給的,就還給誰。”

管家額頭都是冷汗,一句“這可是宮裏來的啊!”在嗓子眼裏來回打轉兒,最終還是沒能吐出來,“可……可咱、咱無詔不能入宮啊!”

“入不了,也要送。”葉夫人一字一頓,“送不回,我就跪到能送回。”

“夫人!”管家一下子就破了音,“不可啊夫人!”

“今日若是與皇後娘娘鬧將起來,聖上面子必不好看,到時老爺怎麽辦,小姐怎麽辦,夫人您又怎麽辦吶!”

“那要你說呢?”葉夫人聞言看向他,冷笑一聲,“你看著這衣裳告訴我,小姐怎麽辦呢?”

管家訥訥地說不出話來,最後只能頹然地跌坐在地上。

“既然說不出,就照我說的辦吧。”

葉夫人越過管家,撥開僵在原地的仆役們,竟是要親自動手去合匣子!

就在這時,原本沈默不語的葉可可突然擡頭,“娘。”

葉夫人回頭,就見女兒望著那件粉色嫁衣,神色竟出奇的平靜。

“管家說得對,您不能去。”少女冷靜地像是在說別人的事,“如今京裏有兩件大事,一件是即將開試的春闈,另一件則是花朝節將至。”

“春闈三年一次,上一屆去年剛辦,下一回本該留到明年,只是聖上以親政名義開了恩科,為得就是施恩於天下學子,彰顯求賢若渴之意。”

“而花朝節開賞花宴為宮中慣例,向來由當朝皇後操持,若是碰上要緊年份,更是會大辦特辦,尤其是當今皇後大婚後不久便懷有身孕,後宮事務一直由太後代管,此番得掌鳳印,更是不容有失。”

“今兒是二月初五,春闈在二月初九,花朝節是二月十二,這前前後後近十日出了任何岔子都是在打皇家的臉面,帝後本為一體,即便聖上明白皇後理虧,也絕不會回護咱們。”

“你說這些,娘都清楚。”不知何時,葉夫人眼眶已變得通紅,“可你難道要讓娘眼睜睜地看著你受欺負嗎!”

葉可可看著娘親泛紅的雙眼,鼻頭頓時一酸,被壓在心底的委屈一寸一寸破土而出,險些要將她整個人淹沒。

深吸一口氣,她眨了眨朦朧的淚眼,“娘親你還記得,爹爹今兒是幾時去上朝的嗎?”

葉宣梧走出政事堂的時候,已近午時。

來自家中的仆役已在門口等待多時,一見他露面便湊了過來,摘下身上的包裹,與一封書信一同遞了上去。書信顯然是新的,上面的墨跡還未幹透,葉宣梧搓了搓手上沾染的墨痕,“小姐平安到家了?”

仆役聞言,明顯躊躇了一下,“相爺,這信……就是小姐寫給您的。”

葉宣梧眉頭當即一皺,等讀完信中所寫,更是直接打成了死結。

“好了。”他將信折好,收進袖中口袋,伸手接過那細長的包袱,還掂了掂。做完這一切,他才對著等待的仆役說道:“歸家吧。”

家仆應了聲“是”,在衛兵的陪同下漸漸遠去,而葉宣梧則回頭看了一眼政事堂上的牌匾,嘆了口氣。然後,他慢條斯理地整理起了朝服來。

紫色的官服、束金的腰帶,鸞銜長綬的繡圖上冒出了一根線頭,被他仔細地按了回去,袍袖上的褶皺也被一點一點撫平,又把因多次漿洗而泛白的衣角別了一下。將自己從頭到腳收拾一遍後,他才打開包袱,取出裏面的細長木匣,捧在了手上,不緊不慢地向宮內走去。

為方便皇帝與大臣共議國事,政事堂座落於皇宮外圍,距離真正的內宮僅隔了一堵院墻。看守宮門的衛兵平日裏見慣了各路官員及其隨從來來往往,此時看到葉宣梧獨自前來,僅僅往他手裏托著的木匣掃了一眼,就恭恭敬敬地把這位當朝宰相請了進去。

葉宣梧維持著托舉木匣的姿勢,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紫宸殿前,在內侍的通報聲中,躬身進入了殿內。與會見朝臣的含元殿不同,作為書房使用的紫宸殿並沒有那麽高大和寬闊,繞過無數屏風和擺設後,他才在內侍的指引下來到了宮殿主人的面前。

“太傅!”

剛剛及冠的青年坐在紫檀書桌後,手邊是幾摞還未批覆的奏章,見葉宣梧到了,一扔手中的狼毫,站了起來。

在一代又一代的後宮美人的努力下,甭管開國□□多麽歪瓜裂棗,子孫後代也成功晉升到了美人的行列,雖然沒有堂弟那麽出眾,但秦斐的賣相也頗能上得了臺面,天庭飽滿,劍眉星目,只是消瘦的兩頰讓他看起來總有那麽點陰郁。不過此時他滿面笑容,那點郁氣自然也散得一幹二凈。

“陛下。”

葉宣梧恭敬地跪到地上,將手中高舉的木匣擺到身前,雙手取下頭上的官帽,將其與木匣對齊,再深深地拜了下去。

“太傅這是在做什麽!”

尚還殘留著青澀的皇帝楞了一下,趕忙從書桌後走出,伸手去扶男人,卻被後者不著痕跡地避開了。

“臣,懇請陛下治罪。”葉宣梧俯身叩首。

“治罪?”秦斐眼神動了動,面上剛露出了一絲狐疑,隨侍的大太監便上前一步,附耳低聲說了兩句。

秦斐臉上的笑容消失了。

他冷冷地瞥了額頭冒汗的內侍一眼,再看向葉宣梧時,眼神也晦澀起來,只是語調依舊溫和,“我當什麽呢,原來是這麽回事。皇後近日以來一直為賞花宴煩勞,只怕是忙昏了頭,連單數雙數都看不清了。太傅放心,這事朕一定不會偏頗,定會好好告誡她。”

這便是息事寧人的意思了。

然而,葉宣梧維持著叩首的姿勢,紋絲未動,“臣,懇請陛下治罪。”

見狀,秦斐收回攙扶的手,幹脆坐回原位,語氣也冷淡了下來,“那太傅想讓朕治皇後什麽罪?”

誰知,葉宣梧卻說出了令他大吃一驚的話。

“臣,請求陛下治臣全家大不敬之罪。”

“什麽?!”

秦斐猛地站起身,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。

“陛下,正所謂,君君,臣臣,父父,子子。陛下是君,微臣是臣,皇後是君,小女是臣。君要罰臣,定是臣有過錯,皇後娘娘會有此舉,必是小女舉止失當,這是其一。”

葉宣梧低著頭,仿佛在說天底下再淺顯不過的道理。

“微臣為父,小女為子,微臣教子無方,才使小女觸怒皇後。子不教,父之過,雖皇後娘娘網開一面,但微臣不敢心存僥幸,唯有自請聖裁,這是其二。”

“微臣之妻姜氏乃一深宅婦人,見識短淺,只知溺愛小女,丈著祖上功勳,竟不滿皇後責罰,想要退回賜物。微臣岳父得知此事,自感愧對皇恩,奈何纏綿病榻,只能托臣代為請罪,這是其三。”

說著,他打開身前木匣,露出匣中之物。

那是一把頗為樸素的長劍,鞘身顏色暗淡,劍柄多有磨損,唯有襯在身下的柔軟絲綢證明了它一直被精心保管。

這劍既未勾金,也未嵌寶,與京中時興的奢華樣式差了十萬八千裏,在場卻無人敢露出一絲輕慢。

“太(祖)佩劍!”方才與秦斐耳語的內侍驚叫道,“這、這如何使得……”

“姜侯這是何意?”單手撐在檀木書桌上,秦斐嘴角抿成了一條線。

“秉聖上,”葉宣梧依舊沈穩,“昔年沙場之上,初代定軍侯三次為太(祖)擋箭,為大夏舍生忘死,才換得了太(祖)賜下此劍。如今臣妻辱沒門第,微臣岳父自感不配蒙受皇恩,只能將此劍奉還陛下。”

葉宣梧將匣中長劍取中,舉過頭頂,朗聲說道:“臣治家不嚴,有愧皇恩,懇請陛下治罪!”

話音一落,紫宸宮裏一片寂靜。

葉宣梧手舉長劍,身體前傾,一動不動,而內侍瞥見帝王青白交加的臉色,連忙也低下頭,全當自己是個瞎子。

過了好一會兒,二人才聽到秦斐發出了一聲嘆息。

“定軍侯這是與朕生分了啊。”青年苦笑著坐回原位,“姜愛卿戎馬一生,為我大夏殺敵無數,拳拳愛國之心,朕哪能不知?且郡夫人英姿颯爽,懂事明理,又豈是他所說的那樣?”

說到這裏,他對跪著的葉宣梧擺了擺手。

“太傅快快起來,這事歸根到底,還是朕的不是。”

這麽說著,秦斐閉了閉眼,像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了後面的話。

“朕自幼接受太傅教導,可可就如朕親妹妹一般,見到了好吃的好玩的,總想給她帶一份。那套粉釉是今年官窯新上的供物,恐怕皇後就是想起了朕說得給可可留著,才鬧出了這麽個烏龍。”

“魏彬!”他扭頭對內侍吩咐道,“命人去相舍把粉瓷取回來,朕記得可可喜歡青瓷,開朕的私庫,你挑幾套送去相舍,親自去。”

“諾。”內侍把頭埋得極低,大著膽子發問,“那,那衣裳呢……”

“衣裳?”秦斐垂下眼簾,淡淡說道,“皇後前幾日不是還說不知賞花宴穿什麽好嗎?”

“朕覺得,這件——就剛好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感謝瀟灌溉的營養液,比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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